当前位置:首页 > 奋进新时代 聚力强军梦

老兵谈国防教育:孙子说我“出圈”了,“存在感”找对了

今天是第20个全民国防教育日,我们邀请3位老兵谈一谈他们与国防教育的故事。

老兵谈国防教育,是很合适的人选。他们或曾穿越战火硝烟,或曾戍守高原边防,或曾驾机搏击长空,或曾劈波纵横海疆,即使是最平凡普通的一兵,“国防”于他们而言,都不是一个抽象的词语,一个空泛的口号,而是一段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,一份赤诚报国的家国情怀。这让他们在步入社会、置身人群时,看待国防的视角更加直观,投身国防教育的意愿愈发强烈。

尹吉先,张勇,林风谦,3位老兵从军时兵种不同、职务不同、经历不同,但他们在退役后用不同的形式投身意义相同的事业。他们的初衷,始于亲历者的自觉,始于军人的责任感,最终呈现出的,是不曾褪色的铁血丹心。

——编者

老兵尹吉先

用生命换来的胜利不能弄丢了

孙子说我“出圈”了,我挺开心,说明我这些年的“存在感”找对了。

我是一名老兵,老家山东莱州。1938年日本鬼子从胶东半岛登陆后,家乡便没了安宁日子,村外的公路是日军运输物资的要道,时常能见到荷枪实弹的日本兵。1942年,我报名参加了儿童团,任务是在村口站岗,看见日本鬼子来就跑回村里报告。

战争年月人心惶惶,一听“鬼子来了”,大家都拼命往高粱地里跑,蹲着躲起来。乡亲们怕鬼子,更恨鬼子,恨到骨子里。因为这份恨,我15岁当了兵,参加过解放战争、抗美援朝战争。我很幸运,在战争中活了下来,还活到今天,过上了好日子。

2007年,我到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看展览,有家长带孩子在抗美援朝展区参观。孩子对历史有疑问,家长却说不出个所以然。我在一旁干着急,后来索性走过去,用我的战争经历给他们解答。在年轻父母的感谢声中,我似乎找到了一种“存在感”。后来,每个星期我都会抽一天时间去军博给游客当义务讲解员,一讲就是3年。

2010年,我的“存在感”延伸到互联网上,我开始以老兵的身份和网友分享自己的战斗故事。事实上,这次“触网”的起因,并不愉快。

2010年的一天,我坐公交车出门,一上车就向乘务员出示了我的离休证。谁知刚坐下,就听到乘务员对司机说:“瞧,又来个占便宜的。”这句话像根钉子一样扎进我心里。战争年代,我们为国家而战、为人民而战,不计生死,到了和平年代,却因为1块钱受辱,我心里不是滋味。

没多久,我在儿子家的电脑上看到一个网帖,里面将抗美援朝战争污名化,居然还引来一群“追随者”,把我气得够呛。

历史被篡改得面目全非,那我的亲身经历算什么?那些挨过的子弹、流过的鲜血,还有那些留在朝鲜再也没能回来的战友,又算什么?不能让战友白白牺牲!我决定把自己的战斗经历写出来,告诉年轻人战争的真实模样。

2010年5月,儿子给我买了台电脑,孙子帮我注册了新浪博客,这是当时最流行的写作平台。这些年,我在新浪博客留下了251篇博文,主要记录自己在抗日战争时期以及参加解放战争、抗美援朝战争的所见所闻。

我的文化水平不高,只念过3年书,上战场打敌人一点不怵,但让当时已经78岁的我拿鼠标、敲键盘,真比打仗还难。我是山东人,说话有口音,拼音发音不准,学拼音就用了1年时间。我的右手还受过伤,打字只能用1根手指,好在现在输入法更新快,我现在1分钟能敲30个汉字。

2014年,在网友的建议下,我注册了知乎账号“老兵尹吉先”。一开始,网友围拢过来多半出于好奇,随着我的回答越来越多,点赞、留言、关注的网友数量也直线上升。网友提出的关于战争、国防的问题,我都乐意回答,说历史、摆事实,乐在其中。

有网友问:“战场上有人装死吗?”我说我没见过。上战场的人哪有不怕死的?都是有家有牵挂的人。只是在枪林弹雨中顾不上那么多,犹豫的一瞬间反而可能没了性命,不如往前冲,争取战斗胜利,避免更多伤亡。

我在知乎上回答了一段时间,各种各样的声音就冒出来了,支持的、反对的都有,网友“吵”得不可开交。有人说我在“洗脑”,乍一听我是又气又笑,可平静下来后,却再也笑不出来。

我们那一代人在战场上真枪实弹与敌人搏斗,如今互联网上意识形态的“战场”同样刀光剑影、波诡云谲。我时刻提醒自己:咱在战争年月用生命换来的胜利,绝不能在和平年代给弄丢了。互联网上的这场“战斗”,我们必须打赢,也只能打赢。

“触网”10年,我接触的年轻人多是讲理的、积极向上的。他们有知识有文化,但是没经历过战争,不了解历史。我愿意和他们交流,一来一往,他们了解后便理解了,反对的声音自然就会少。

起初,有网友看我这个80多岁的老头写博客、答知乎,有些怀疑:“‘老兵尹吉先’到底是不是营销号?”我就把自己的身份证、兵役证、预备役军官证一一晒出来。有网友私信我,想来家里看看,验明“正身”。这样的请求我都答应,举双手欢迎。年轻人带着疑问来到家里,看着我敲键盘回答问题,眼见为实,他们就信了。聊得久了,老伴还会留他们在家吃个饭,这都是常有的事。

还有网友问我:“很多‘键盘侠’颠倒黑白、是非不分,您老心脏受得了吗?”我回答他:“日本人、美国人的炮火都没让我退缩,这些算什么?他们‘放毒’,我就‘消毒’。”其实,所谓的“键盘侠”在现实生活中面对不公敢仗义执言吗?在群众危难时能伸出援手吗?我想他们未必敢做,也未必愿意做。这样的人,我不爱搭理,更瞧不上。

经过那些九死一生的战斗,我活了下来,幸运,但不轻松。年纪越大,我梦里重回战场的次数就越多。在梦里,我和战友一起战斗、一起冲锋,可忽然间,他们的面孔越来越模糊,最后只剩我一个人,梦就醒了。漆黑的夜幕中,我盯着天花板,拼命回想他们的模样,整宿地想,老泪纵横。家人劝我停笔,以身体为重,我不答应。我还活着,就要继续写、继续说,绝不能让后来人忘了牺牲的英烈。

前不久,孙子说我“出圈”了。我一查,“出圈”是个褒义词,我挺开心,说明我这些年的“存在感”找对了。老百姓特别是年轻人的国防观正确了,国家安全就有保障。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有一股英雄气,崇尚英雄、争做英雄,这股英雄气一直在,我们的民族就永远不可能被打倒。

(整理:解放军报记者汪娜、王钰)

老兵张勇

守好另一个“阵地”

人这一辈子,总要有点追求。我这后半生,就想把建国防园这件事干成、干好。

妻子曾说我是个“疯子”,也有人认为我是个“傻子”,因为我不仅拿出所有积蓄,还不惜举债,在荆棘丛生、无水无电无路的南京大金山,建了一座国防园。

因为我放不下那份“国防情”。我是一名老兵,1979年18岁时参军入伍来到原兰州军区某红军团,第二年就当了班长。当班长3年,我干了3件轰动全团的事儿。第一件是救人不留名,和战友外出执行任务返营时,救了一名开车掉下山崖的司机,把伤者送到医院后就悄悄离开。同行战友后来不经意间提起此事,团里给我和战友各记了一次三等功。第二件是抗洪救灾中开闸泄洪,当时情况十分紧急,我一头扎进暗流湍急的洪水,潜下去拉开阀门拉栓,险些被水流卷走。第三件是参加全师比武获得第一名。

说实话,几年军营生活,兵我没当够。1984年,我依依不舍地脱下心爱的军装,告别火热的军营,回乡后被分配到江苏南京一家农用车制造厂工作,靠着军人那股子拼劲、韧劲,后来成为主抓生产的副厂长。1990年,企业改制,我没有去开公司当老板,而是要将荒山打造成一座国防教育基地。

大金山一度被叫作“鬼子山”,因为当年日寇入侵南京,在这里修建了大量堑壕碉堡,大肆残杀无辜百姓。我的4位叔叔就是被日本鬼子杀害的。从军之后,我更加认识到只有强大的国防才能让国家安全有保障,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。可现在生活富裕了,有的人只顾着自己的小日子,国防观念淡化、奉献精神弱化,有些地方还出现征兵难的问题。我就想着自己得做点事,在大金山建一座国防园,告诫后人不忘国耻,复兴图强。

其实,着手修建国防园时,我的心里也没底,只是凭着一腔热情“说打就打,说干就干”。为了节省资金,我亲自上阵,起早摸黑,开路平地,栽树修房。因为在部队开过汽车,我带着8名退役战友,开着挖掘机上山,用3个月开通一条上山的路,在山顶搭起几间房子,把人民军队历史、英烈人物及当地革命史展示出来,办起简易国防教育展。为了办好展馆,我跑到市县区党史办等部门搜集史料和实物,找到老部队和原南京军区装备部门,申请协调来坦克、飞机、大炮等退役装备……

有人说我建国防园是为了挣钱。确实,出于运营成本的考虑,现在参观大金山国防园要收取门票,但学生、老人等很多群体都可以享受很大的优惠。而且,国防园这些年来的收益,全部用于园区扩建。近年来,在各级党委、政府和部队相关部门的关心支持下,大金山国防园已初具规模,每年承办各类国防教育活动上千次,前来参观、培训的人数达50万,先后被命名为“全国关心下一代党史国史教育基地”和“江苏省全民国防教育基地”,去年我还被评为“全国模范退役军人”。这些成绩对我来说,是鼓励,也是压力,让我更觉得责任重大,思考着如何把这个国防教育阵地建好、守好。

人这一辈子,总要有点追求。我这后半生,就想把建国防园这件事干成、干好。现在,国防园的蓝图基本已经绘成,接下来我的目标就是让老兵免费养老项目尽快“上马”。我曾多次在公开场合说过,我是一名退役军人,在党和政府、部队和人民群众的帮助下建成了国防园,国防园理所当然地属于国家和人民。待我“百年”之后,一定完完整整、毫无保留地把国防园交给国家。

(整理:练红宁)

老兵林风谦

换一种方式保家卫国

心系海疆,热爱国防,我们团队的所有成员都是辛苦并快乐着。

前不久,我在一所小学组织完一堂海洋国防课回来,装备还没卸车,手机就蹦出一条微信:“叔叔,我当上空军了。”顿时,我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。

发来微信的是贵州大山里的一个普通男孩,叫彭龙龙。去年5月,我们去贵州省安顺市开展青少年海洋国防教育,彭龙龙就在我们开展活动的安顺机械工业学校担任保安。

那天,我们的授课不仅吸引了在场的学生,也吸引了现场维持秩序的彭龙龙。他在关注会场秩序的同时,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我们的课堂。下课后,孩子们涌上来看摄影展,彭龙龙来到我身边,悄悄问我:“叔叔,我也能当兵吗?”我说:“当然可以。”我加了他的微信,经过1年多的交流与鼓励,他如愿穿上军装。

今年9月,与彭龙龙一起走进军营的,还有我们的3位国防教育志愿者。有人曾开玩笑叫我“连长”,说受我影响去参军的兵起码有一个连了。我喜欢这个称呼,这让我觉得自己目前从事的事业很有意义。

2012年10月,我任海军石家庄舰政委随舰执行任务,面对海图与年轻战士沟通时,发现他们对海洋、海防的了解,相比担负的使命任务还不够。回来后,我组织了一些座谈,大家普遍觉得海洋国防意识培育不仅年轻官兵需要,广大青少年更需要。当年12月,借助军民共建活动,我们开展了“拥抱海洋”国防教育进校园活动,没想到受到师生的热烈欢迎,这项活动就这样坚持了下来。

2015年,我自主择业离开部队,时间和精力都有了,我决心把这件事认真做下去。为了搞清楚我国青少年海洋意识现状,刚刚走出军营的我干了一件让周围人都笑话的“傻事”。

我用了大半年时间,在全国20余个省市发放了1万份问卷,对青少年海洋意识情况进行调研。没想到工作量如此庞大,除了和团队成员到学校一一发放问卷外,还发动青岛几所高校的大学生利用寒假返乡时机进行调查。当从20多个省市汇总的问卷收上来后,摞在一起有一人高。我又组织了10多名志愿者把每一份问卷数据输入电脑,进行专业分析,最后形成了一份数万字的调研报告。

这次调查,让我认识到在青少年中开展海洋国防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性。我和一些志同道合的退役战友行动起来,组成一支“逐梦深蓝讲师团”,邀请青岛市一些有经验的老师为我们指点授课技巧,活动方式也由最初的课堂授课拓展为视频解读、模型展示、故事讲解等,并增加了“万里海疆红”摄影展、海军舰艇模型和海洋贝壳展、军体拳和海军旗语学习等内容,此外还编写了一套适合青少年学习阅读的系列教材《海洋广角》《航海英雄》《海上征战》。

一路走来,我们行程数万里,艰辛和付出自不必说,曾在高速路上发生交通事故,在贵州山区遇到山体滑坡,但这些都没能阻止我们前进的脚步。

当然,我们收获更多的是感动。在山东菏泽组织活动时,一位叫吴延国的校长找到我们,他说很想让学校的孩子体验这样的教育,只是学校位置很偏僻。我们商议后临时改变行程,来到这个位于李集乡的小学。授课后,孩子们把我们团团围住,纷纷上来要签名。一个小女孩把长辈给的“长命百岁”银锁偷偷塞给我们,后来我们在校长帮助下归还,孩子们又给我们赠送了他们画的海洋国防图画。

去年,我们在贵州省安顺市西秀区第八小学开展活动,一个五年级男孩尽管脚部骨折,仍然请求老师把他提前背到教室,非要听我们讲课。我们正好在操场上碰到他,于是抱起他走进教室。当我们站在讲台上讲课时,看到他兴奋的眼神,眼睛闪闪发亮。我的内心不觉一动:给这样的孩子讲课,再辛苦也值得。

西秀区新场乡中心校的孩子大多是留守儿童,我们的到来仿佛给他们打开了一个新鲜的世界。起初,他们远远看着我们,后来慢慢走近,静静聆听。没过多久,就变成我们走到哪里,他们就跟到哪里。他们环绕在我们身边,不停地问东问西。孩子们把最心爱的泡泡糖和果冻送给我们,非要我们吃了才能走。我们离开时,他们追着车子一边跑一边大声喊:“你们一定要回来呀,记着回来还我们的红领巾!”我们知道,孩子们只是希望我们能再来。1个月后,我们再次来到这所学校时,孩子们惊喜地边喊边跳,许多孩子流下了眼泪。

截至目前,我们团队已经走进94个社区、174所学校,进行国防教育宣讲454场,组织摄影展137场,足迹遍布山东、河南、河北、江苏、贵州等数十个省、市、自治区。这些年,除了自费承担差旅费和服装、教具的花销外,我们还在很多学校开展捐资助学,团队捐出的资金已有50多万元。

脱下军装,不忘初心;心系海疆,热爱国防。我们团队的所有成员都是辛苦并快乐着,因为,“即使离开军营,我们依然可以换一种方式保家卫国”。

编辑:鹿筱悦